2011年5月26日 星期四

〈橘色頁〉:她為什麼與眾不同

學員:安鏡(圖、文)

當我第一次看見蔡文傑先生時,是不知如何是好的。腦性麻痺讓他的身體過著像石頭般的生活,他為我購買的詩集簽上名字時,是一筆一筆的痛苦續接出來的三個字,等待那時間緩慢流過時,我的心底折怪自己不該提出簽名的要求。面對眼前的蔡文傑,似乎頓失了所有能使用的溝通,那扭曲的表情之下,藏著熱烈的靈魂,他是我見過的第一顆美麗石頭。用有限的輔助工具,一字一字敲出他的台語詩集--「風大,我愈欲行」,出身海風掃刮的清水小鎮,難道不清楚逆風的勁與烈嗎?,是那不想被擊倒的強烈創作慾望迎撞著。設想那靈魂有多麼壯大的力量,我想我不該憐憫那被困固的身體,若我有一點憐憫那就是我有一點鄙視了他。

莊馥華小姐在一場火災之後,開始變成一顆石頭,身上所有的肌肉不聽使喚,甚至殘酷的剝奪了視覺,日子在水平病床上開始展開,平白的天花版是全部的世界。不想放棄自己的慾望,從聽覺開始展開,聽覺代替了馥華的視覺閱讀能力,也從聽覺開始她的學習之路。用輔助器眨著眼睛一字一字輸入密碼,寫進充滿色彩的詩句,那詩句裡是自由的靈魂,石頭一般僵硬的身體困不住想飛奔的創作。馥華為自己靈魂一筆一筆增添上的美麗,是那痛苦的擠壓過程,一小寸一小寸的褪變而來。她是我所遇見的第二顆美麗石頭。

石頭落在那裡不能動、也不能發光、更不能出聲音,身為一個石頭,是那種徹底絕望的無力感。天熱的時候,逐漸升溫的熱度會慢慢的包裹周圍,哪也逃不去、哪也避不了,硬化的身子能怎麼滾動呢,彼此散發出來的熱,更加劇了炙烈;而天冷時,寒風逐掠而過,沒能抵擋,甚至想要縮捲起身子也是妄想,如果這時後再下起雨,凍裂的滋味低沉在心底,只能忍著牙度過每一個時刻。刮起風時,風砂蒙蔽了視線,也蒙住了光采,看不見任由這天地的欺凌。就算天晴了,熱鬧的列車空隆空隆而過,仍是路邊石頭都不如的被稱為「道渣」。在這片「道渣」當中,她吸引了我的目光,我低身拾起凝視著她,那些捲曲的線條深入肌理,或許是那遙遠的年代經歷過的痛苦擠壓,造就出的美麗旋紋。

也許生活是那平凡灰黑的石頭。
在暗夜裡,浮動的心情無法安穩,那蠢蠢欲動的字句想跳躍出來,我想要為自己創作。身為女人,當我擁有自由的靈魂時,掃地廚務都不是困頓自己的條件了;哺育跟柴米,也能演化成甘苦的滋味,為文字增添更多深刻細緻肌理。如果我把生活當作原由,不也是形同那被困住的石頭;當生活的俗物脫身時,我就能自在的駕馭而創作嗎?沒有礁岩阻擋,那激得來強大浪花。
一日一日的堆疊而過,消散而去的青春,很快的年歲就追上來了。倘若,年老時我有甚麼埋怨,那一定是沒有創作了甚麼。

走在延伸無盡的鐵軌上,我看見了腳下的這顆石頭。繽紛的、捲曲的不可思議的線條,構成特別的模樣。在「道渣」中撿起這我所遇見的第三顆美麗石頭。帶走了她,因為她是這麼的與眾不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