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7月27日 星期三

心岱小說連載:「地底人傳奇」31

                    Randolph Lu 攝影


  有一天,房東交給她一封信,這是一封掛號信,房東代她蓋印接下的,特別叮嚀,什麼重要事,一定要讓我們知道喲!
  她回房去拆信,十分羞赧地,儘管她還未猜到到底裏面會是什麼,卻由於信封上筆跡的記憶從一種初驚到突兀,然後才緩緩回到視線上的熟稔,她在心中吶喊。
  「天啊、天啊,是他,竟是他嗎?」
  她一點沒有喜樂,她感到強烈的悲鬱已經從夢中降臨到現實,她的吶喊變成一種近似哀痛的呻吟,她的手顫慄,撕著封口,她只想知道:幹嘛掛號呢。
  是收到錢吧?要請客喲!
  房東在門外追問,還敲響著門板。

  她說:
  「不,不是錢,房東……
  她猛地將門拉開來,探出頭:
  「房東,我、我……我要搬走了。
  雙方都是一臉錯愕與傻楞,她立刻又把門關上,並用力的下了鎖扣。

  她凝視房裏各個角落,從來,她不曾注意起這窩藏靈魂、肉身的處所,她也從不知自己是如此孤單、寂寞,她在這租來供睡眠的床上已度過了整整三年。三年不停的嘀嗒,無止的懷想,沒有對象,只一隻懷錶。如今,它的主人要回來,且回來是為了帶她出奔。他信上說:妳太年輕,我太老,但三年的歷練使我有了決心,妳信任我嗎?妳準備好了嗎?對於一個不留隻字半語的人,妳是原諒他亦是仍愛他,我即將來帶你走,請把工作和住屋的事作個結束,我即將來,請妳看著時間。

  她已看了三年,現在是初夏,蟬在屋外開始唱鳴的季節,牠是南方飛來的嗎?不,牠也非冬眠的動物,牠是一個奇蹟,但最是自然,秉賦了天地宇宙奧妙的一種生命。

  她打開抽屜,把懷錶扣在心口,她靜靜聆聽,除了蟬鳴,她同時聽到了跫音,是隱埋地底十年要破土而出的蟬……她感受著時間在子午交會的剎那,而後衝過黑夜的那股巨大力量,人也彷彿被一種壓力彈跳出去,箭遠離繃緊的弓,從地心引力中解放的無重力狀態,漂流、漂流…………水中的蜉蝣,或風中的蒲公英種子…………陽光穿透像蜂窩造型或者有如菱形的切割面,剔亮得刺目的光源,雨般的傾潑而下…………

  咚!箭飛進了紅心,咚一聲,中了目標,不動了。
  嘀嗒的聲響也隨之停止。
  「維多先生,維多先生呢?」

  醒來之前,似乎經過好一陣的奔逃,發現那來自鄰室的嘀嗒聲止息了,陳中文才從一種像時間之流的漩渦中脫出,張開眼睛,最先進入視線的是一盞琉璃水晶燈,很燦亮的光源和她在夢中所見一模一樣,這使她覺得十分納悶。

  「噓,別太大聲,他們還在大廳,不用著急。」
  有聲音從身旁傳來,這就像那傾潑下來的雨,冰冷的水滴,很無情的阻絕著一些什麼,陳中文側過身,這才知道自己仰躺在一條很寬厚的沙發上,輕薄軟柔的毯子蓋著她的半身,很舒適的感覺使她一時並不想起來,當然這舒適是相對於夢中的情境,在夢中回溯起那陳年往事,使中文覺得自己很無聊,那個傷疤早已癒合,那段痛不欲生的故事早已埋入地底,她的記憶早已該化做塵土。

  對了,就是那種陷入泥沼、被淹沒、遮蔽的氣悶吧,有一股壓力隨著深入深入而滙聚,最後,咚!一種凌越的速度,去崩解、爆破黑破……嘀嗒、嘀嗒,那可不是來自最內的音響,對於中文嘀嗒曾是生命的頻率,如今,就像死亡來催逼的召喚,這使她醒來後,還不時感受到不祥的籠罩。

  「我想找維多先生,可不可以請您叫他進來?」
  中文故做鎮靜的壓低聲音,她的對座沙發上是一個穿著雪白襯衫、頭髮濃密但凌亂的男人,他正眼也沒瞧她,看來是心無旁騖,專注的讀著他手上的書。

  「可不可以……」
  陳中文企圖打擾對方,她又做一次請求。

  「聽說你還要趕回報社去發新聞,是嗎?時間不早了。」
  男人放下書,語氣是冷冷的,彷彿久等她不醒的無奈。
......[待續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