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7月20日 星期三

心岱小說連載:「地底人傳奇」30

                    Randolph Lu 攝影

  他來了,匆匆又走了,雲彩一樣的飄忽不定,總共見面的時間很少,可是偏覺得和這人已是親親密密了長久,與她的生活急切的在起伏緜延。

  收到這小包裹,並沒有十分突然或意外,倒是猜不出會是什麼東西,儘管他也曉得她太缺乏任何東西,包括衣服、金錢,是最實質又是最抽象的定義,她從不指望他會幫助她這些物質的欠缺,如果他這麼體己,這麼做了,反倒會鑄成一種傷害,她必會擇時而退卻不再回頭。
  她握著牛皮紙的小包裹,上面有細紅線捆著,工整明晰的字跡像是幾經猶豫的刻意結果。她拿來刀剪,又覺得不捨得,留下這截絲線,說不定來繫頭髮正好看,她挑起手指仔細解拆,一顆心火樣的焙。

  是舊的鋼筆盒子,拆開來,裏面躺一隻錶,由於錶面不小,看似男用的懷錶,沒有掛鍊,錶上的耳穿就一根帶子,亦是拿那包捆的紅棉線打起辮子來的。

  是一件私物的移贈,或是一件定情的標誌?她把它揚到胸口,只覺她收到的是一枚炸彈,還在計著時,即將要爆炸。在驚慌之中,卻流過一種和平、坦然之情,她被安撫著、被引動著,天地裏什麼皆已遁去,獨他和她所擁有的在傾聽──嘀嗒、嘀嗒……

  她顫跳的心臟呼應著這不知來處的樂音,持續著的嘀嗒響過了黑夜,天微亮的時候,她稍稍睡去,夢裏全是一連串古羅馬數字和規律的跑針,直至醒來,她依然無法知曉她何以收到這隻懷錶,她火急的等待有來信說明。

  夜晚她為錶上鍊,這時刻不知不覺已是四季之後,這懷錶事實上對她並沒有用處,她僅只天天重複這一動作,讓它不會停擺,有時拿在手上把玩一番,也非為了知道時間的目的,她看著它,想想這送它的人,那時,心是疼疼的、焦切的,因為自她得了它,便不再有過他的信息,他彷彿走出了時間之外不知去向。

  她做著種種猜測,然後狠狠地要把他當做死亡,他留下的是一個遺物罷了,純紀念性的,這人是那樣漫不經心,對她也從沒認真過,最後漫不經心的消失。這會兒,她學著把高懸的情緒鬆散下來,倘若過去付予這人的是愛或情的話,那麼如得到的回饋是連一小塊能栽植這些情愛的土壤都沒有。他究竟要證明什麼才寄來這莫名其妙的錶,給她時間、讓她去懷念?去回憶?這人多麼殘酷啊……

  白日裏繁忙的工作佔有了她,晚上學校功課吃緊。從前,她苦苦掙扎著,不願被這些俗世的工作支配與控制,她乃在有限的空間中持續不斷地配合內省、修行,期盼著自身快速成長,以在心靈能稍稍接近他──這個暮年的男人。她試著種種努力,想來是太滑稽可笑的了,那種企圖分明是自我折磨。如今,她把工作視為一種麻醉,她整個投入地做活,而忘掉人世裏溫飽之外尚有其他。

  入夜了,她從學校返回租屋休息,從抽屜取出懷錶,把它扭緊,聽幾聲嘀嗒嘀嗒,也覺不應再有何激動了。然則,人是如此能把時間來當藥嗎,就像愛也能拿來醫病?

  她愈來愈對此發生懷疑,心再度疼苦了起來,但那隻錶卻好端端,且不曾有誤時或偏失了準確度。這樣的對照,猶如她在望一面不是自己的鏡子,她越發無可奈何,心想終有一天她會被這隻嘀嗒、嘀嗒的樂音凌遲至死。

  只要停止上鍊,懷錶立刻成為一隻廢物,她很明白,但她所以不能照著做,顯然自己對這人未曾死心,還在藉著它尋點依恃,儘管那其中的情感已失去意義而瀕臨病態,卻還有所寄望,畢竟她不願給自己真正的答案;她害怕受傷,恐懼受苦。
......[待續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