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2月19日 星期日

〈橘色頁〉:冬日的意外紀事

                    COCO 攝影

學員:陳伊嵩(文、圖)

2011年11月14日,星期一,林口長庚醫院急診室觀察區病床。

昨天晚上被龜殼花咬傷後一直在病床翻來翻去,凌晨兩點開始睡覺早上六點起床。日光燈暗暗的光線,綠色的隔離簾布圍繞著我的病床空間,遮住了窗外的光源,使地板更加陰暗。

空氣中感受不到乾濕、冷熱、四季的變化,病床的金屬欄杆一整天都是冰涼的,我身上蓋著醫院提供的薄棉被。牆後的廁所內飄著嗆鼻的消毒水味,馬桶的沖水聲、嗡嗡響不停的抽風機,不斷產生惱人的噪音。

每一隻點滴架高掛著透明色或金黃色點滴,連接透明注射軟管和針頭打入病人的靜脈血管。夜班護士刷刷的拉開一件一件的綠色隔離簾布。

「阿伯早安!阿嬤今天精神比較好!」護士親切的聲音,撫慰了病人的心,也穩定了病人的情緒。

護士推一台裝滿藥品的工作車往我的病床靠過來,準備開始早上打藥工作。她先檢查我的姓名,準備兩劑抗生素,問:「你有尿尿?尿是多還是少?」我說:「正常!」護士看著腫起來的左腳踝,用手輕輕的敲腳趾頭,問:「會不會痛?會不會麻?還是都沒有任何感覺?」我說:「只有腫脹的感覺,沒有其它問題!昨晚,只有傷口周圍是腫腫的,現在已經向上腫脹到腳踝,腳已經像一顆充滿氣的氣球,看不到血管,也碰不到骨頭。」護士聽完問題,在腳踝上面幫我做第二個腫脹劑號,打完抗生素後,立刻又推著工作車,繼續下一床的病人。


昨天到醫院急診時,醫師用紫色線做腫脹記號,十二小時後,護士用細的虛線做第二個腫脹記號。

今天早上醫師交班時,我請教他:「醫師,我只睡四小時,怎麼越來越腫?現在已經腫脹到腳踝!」年輕的醫師看著腫脹如麵龜的腳說:「繼續打龜殼花血清!」護士又來到病床,搖一搖龜殼花血清,打進去圓形滴管稀釋龜殼花血清,這是十二小時內打的第三瓶龜殼花血清。


圓形滴管裝抗生素或龜殼花血清

想來,我的蛇傷應該是非常的嚴重。

早班是一位資深護士,我說:「我是被龜殼花咬傷。」護士幫我打抗生素時,告訴我:「我知道是被龜殼花咬傷左腳,剛開始傷口周圍會腫脹,但是第一天後就會腫得像充滿氣球!通常還要再醫院待三天到五天。把病床調高,腳抬高循環會更順暢。」

護士接著問我:「很多病人是踩到蛇,被咬到腳,你是什麼原因被咬傷?」 「我走在往阿嬤家路上,突然被龜殼花咬傷。」我一直想強調,我並沒有踩到牠。 可是,好像大家都顯現不可置信的表情。

護士拿棉花棒用滾動的方式擦傷口,拉一段透氣膠帶再對摺一小段後,貼在沙布上。

工廠的阿姨趁著中午休息時到急診室觀察區。阿姨A與阿姨B一拉開綠色簾布,張開大大的眼睛,嘴巴又深吸氣,吐氣說:「啊!怎麼會這樣子?左腳腫這麼大!有人說是眼鏡蛇咬傷,又有人說是響尾蛇咬傷!」我說:「是被龜殼花咬傷左腳。」

星期日下著毛毛雨,整個地板好像鋪上一層薄薄的油漆,晚上我走後門往阿嬤家的路上,走著走著突然被針刺到左腳,又好像踢到裝滿水的橡膠軟水管,給家人看傷口,爸爸說:「會不會是被蛇咬傷,快叫救護車!」

我走回家要拿健保卡正打開後門時,看到一條與門一樣寬的蛇,繞在門柱上,幸好有沙窗否則這條蛇已經跑進家中某個角落,蛇的頭是三角形,脖子很細但是靠近身體中段慢慢的變粗,身體是整齊排列一塊一塊的黑色花紋,嘴巴一直吐著蛇信,正縮著脖子準備找目標攻擊,原來是“龜殼花”,我的心臟開始“咚咚”跳,我趕緊進屋內拿了健保卡等待救護車來,我想著剛才的瞬間,幸好蛇是跑往正前方,如果回過頭來,可能會再傷到我,心頭不禁籠上了恐懼的陰影。

傍晚年輕的總醫師穿藍色的工作服與實習醫師一起來到病床,我說:「我用手壓踝還是硬硬腫腫的。」總醫師說:「狀況不穩定,要住院!再打一瓶龜殼花血清。」

綠色隔離簾布外的護士正在教學妹:「棉花棒要浸泡在碘酒,注射針裝滿藥劑後要蓋蓋子…」

我聽到這些談話,她是一位新手護士,我是她的第一位病人!此時,學姐突然大聲說:「如果蛇毒擴散到全身要怎麼辦?」這兩位晚班的護士一起進來病床,學妹眼睛睜大大的,吸著大口的空氣,好像在說:「這位病人不是被毒蛇咬傷?為什麼找不到傷口?面帶笑容在病床上看書、拍蛇咬傷的照片!」

學姐說:「先問病人的姓名!」學妹用棉花棒擦注射軟管、打抗生素、一瓶龜殼花血清,這是被蛇咬傷的第四瓶也是最後一瓶龜殼花血清。

今天嘗試向前與往回壓腳掌,腳踝的腫脹,腳的活動範圍變得很小,等於不能動!我又嘗試自己一手拿點滴下病床,先不扶任何東西正常走路,左腳踝不能彎曲,一用力走路就會痛,體重都轉移到右腳,讓身體向右側傾斜!此時要用手忙走路。左腳的傷困擾著我,我還要帶陽光的笑容繼續在病床旁嘗試正常走路到後面的廁所!

這天晚上,有的病人需要轉院或辦理出院回家,有的則做其它的治療。所有病床的隔離布簾都拉開了,病人的咳嗽聲音,訪客與病人的談話,洗手間的開門與抽風機的聲音,護士工作的身影與聲音,搬動椅子的“客客”聲,整個空間混合著喧囂吵雜,一如菜市場。

此時,我心裡想著四周圍已經有床位空出來,什麼時候可以開始辦理住院手續?漸漸接近午夜十二點,一位穿藍色工作服帶眼鏡的阿姨,小跑步推著輪椅到我的病床說:「好!我們現在準備往復健大樓八樓病房報到!」

這彷彿是救命的聲音,像光一樣照亮了急診室的空間,我立刻從病床坐起來,眼睛看著點滴軟管小心的下病床坐在輪椅,如果不注意會撞壞整組點滴。阿姨拿一包生活用品,讓我包在身上,爸爸帶著剩下的大包小包生活用品,我看一下病床,檢查所有物品是否都帶齊。

阿姨一轉身,快步推輪椅向前進,左手邊是觀察區管制進出的大門,突然間右轉彎,阿姨刷一張卡片“逼”的聲音,立刻打開這一道門,秋末深夜裡的寒冷空氣充滿北台灣,醫院的一樓走廊平常都是滿滿的醫護人員、訪客與病人,現在只有我、阿姨與爸爸,整個走廊只有打開安全門的綠色燈,阿姨用更快腳步帶著我們跑經過醫學大樓抽血室、注射室、心臟內科、耳鼻喉科,前面是復健大樓大廳,右轉到病人專用電梯,阿姨趕快去按這一台電梯說:「哪一台電梯比較快?左邊的比較快!」再按左邊的台電梯。

電梯“丁”的一聲,我們到達復健大樓八樓的護理站門口,護士一聽到阿姨的聲音,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快跑往病房,阿姨帶我們到病房交接給護士就完成工作。

午夜十二點,護士趕緊說:「病人姓名是…,因為…傷口在…,壓病床這個按鈕…,護理站在大門口、垃圾間在…。」護士拿一隻紫色墨水的筆在左腳踝畫一圈做腫脹的記號。

完成住院手續之後,我躺在病床上,疲倦感讓我很想沈睡,我相信蛇毒正在我體內作殊死戰,也記掛不了今天的治療是否發生療效,明天再說吧。